# 从“文革”期间一次“医闹”风险的平息说起
邓铂鋆 [ 新潮沉思录 ](javascript:void\(0\);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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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和人之间，不可能没有矛盾。医患关系中，无论双方主观上如何向善，由于医疗效果的不预定性，以及当事人的心理预期和感情，难免会出现矛盾。有时，矛盾会以患者一方“医闹”的形式暴发。
近期，山东莱钢医院一位儿科医生，惨死在患者家长的刀下。他不是去世患儿的主治医生，只是对家长说，患儿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，无法存活。家长事后放弃治疗，患儿当日死亡。此后，患者家长屡次打砸医院，要求赔偿，曾经受到法制制裁，赔偿了医院2万元钱。患者家长之后仍不放弃自己的“维权”，终至惨剧发生。
每逢这种情况，总有人会怀念“幸福老时光”。几十年前的过去，在一些人的口中似乎是没有“医闹”的。其实，据老医生回忆，“医闹”还是有的，他就有几个同事在看诊时被突然冲进来的人打过一顿。这些事件中，打人者多数情况下打完就跑了，至今人们还不知道犯案动机。
还有一位老专家回忆录里的亲身经历，则丰满的叙述了文革中期一起“医闹”事件的化解。
1970年前后，一位中年工人晚饭后外出散步，突然晕倒在公园里，被周围的人送到就近的市第一人民医院。送到医院，人已经不行了，但是医院还是组织积极抢救。
这位工人在厂里很有人缘，还是一个群众组织的小头头，从他送到医院之后，就有他的同事在医院里聚集。两小时后，站了半个院子。
晚10点，医生宣布病人不治，围观的人很愤怒，理由在当下的类似场合也很常见：“好端端的一个人，平常身体非常健康，今晚好好的走着出门散步，邻居们都看见了，怎么到了医院就不行了？”一时间，人们情绪非常激动，甚至有人喊出了医院迫害死了工人阶级的话。在当年的环境中，恶战一触即发。
当时，讲述此事的老专家，单位接到市一院的请求，派他前往支援抢救。他站了出来，表明身份，说他是医学院附属医院派来的医生，有病理解剖经验，要求尸检，查清死者死因，请人们派出代表在一边监督。
人们一没有说“解剖有违民族传统，会伤害死者家属感情”；
二没有说“你刚才也参加了抢救，你跟这群庸医官官相卫，你们医生都是一伙的”；
三没到专家的单位查他的老底，发扬今天一些人眼中的“文革特色”，说“你一个旧社会教会大学留用的，解放前一定帮洋人搞过残害中国人民的人体实验！（当时本地有一个手抄本小说，内有医学院解放战争时在美国人指使下用活人试验细菌武器的剧情）手上沾满了劳动人民鲜血！旧社会念教会学校的都是地主少爷，亲不亲阶级分，你就是潜伏特务，人就是你害死的！市一院前身是汪伪时期开办的市立医院，‘珍珠港事件’后，日本人占领了教会大学，留在那时给洋人卖命的二鬼子转到了市立医院跟投降汉奸同流合污，抗战胜利后才跑回教会投奔洋主子！你们这个杀害劳动人民的特务集团那时候就形成了！”
就这样，一位工会副主席和几名老工人模样的人陆续站了出来，说要参与医生们解剖。
解剖先查的心脏。果然，发现病人死于心梗。虽然旁观者们不适应解剖的场面，但还是认真的看、认真的听医生们讲解。当医生们说要继续查其他部位时，突然外边有人喊工会主席出去。
过了一会儿，工会主席回来了，脸上似乎有些泪痕。他说医生同志们，刚才X师傅的家属听说他被送到了医院，以为还有救，就在家里找他的病历，翻出来这么一本——
这是市中心医院的门诊病历。病历是新的，只写了一页，还粘贴着一张心电图，上边盖着一个“心肌缺血”的红章。医生们捧过来看了看，确实，心电图提示心肌缺血。然后翻看病历上书写的内容，上边写着病人近几个月自感胸闷，前来医院就诊，医生开了心电图的检查单。看日期，这次就诊记录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。但是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拿到心电图之后，病人没有返回医生那里复诊。
于是真相大白了。医生们出去说明了情况，监督解剖的人们也把自己刚才看到的、听到的跟外边围着的人讲了，并向大家表示自己认可医生们的判断。
群众们一没有说“俺没文化~俺没学医~俺听不懂你说什么~总之俺们工人老大哥不能白吃亏~你得给俺们一个说法~X师傅上有老下有小……”
二没有说“中心医院怎么这么没良心~为什么不跟X师傅讲明白复诊的重要性~假如他那时候把病治了今天就不会死了~来啊同志们我们去砸中心医院去~”
三没有说“工会主席你个姓赵的不管说什么一定都是骗我们~你跟医院勾结起来坑害老百姓~”
人们就这样带着惋惜，散去了。
这个事件没有演变成医闹事件，无外乎几个原因。
工人们觉得医院是国家的，自己是国家的主人。医院没错的话，主人没有惩罚医院的必要。
一家之主去世了，家属没有担心生计的焦虑，也没有人财两空的心理不平衡。
工人们觉得社会是值得信任的。哪怕是一个教会学校留用、戴着特务光环的“臭老九”，也有“组织上派来的”公信力。
旁人对医院没仇，不会觉得死者是受到医院损害的，并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可能受到这样的损害，同情和支持对医院进行报复。
人们不把自己当成巨婴，不为了讨价还价把自己当成巨婴。巨婴的表现，包括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，拒绝认识世界上一切不美好的东西，比如疾病的残酷和客观规律的冷峻；包括认为别人对自己有无限义务。
当前，医闹频发，两个主要原因。
一，基层社会治理失控，社会秩序失控。所以，很多人不听话，很多人不配合执法人员。越是基层的地方，越趋向丛林社会。别的体面人，靠消费和城管把自己和生存压力巨大、丛林法则的人隔离开来。医院不行，必须人道主义的跟社会各界打交道。
二，医疗的需求和供给存在突出的矛盾，人们对医疗不满，容易激化矛盾。逆天改命这个事情本来就是实现不了的，人们天然会对医疗不满。但是，医疗条件过于恶劣，或是跟人们的预期差距过大，比如说觉得病就该都治好，医院就像自动售货机，投币就该出商品——人们的不满会暴发。
过去，社会人员的流动性不强，旧的医疗制度规范患者有序、有方向的就诊，就医圈子不大。就算农村基层病人，出村要请假、出县要开介绍信，去大城市医院看病没有县医院转诊根本挂不了号。这种情况下，很多矛盾纠纷，都能“找领导”、“找组织”，在当时的社会管理体系和“熟人社会”的框架内化解。
人们习惯了几千年来对疾病的无力。新社会医疗条件条件大有改善，喊“毛主席万岁”还来不及，对医疗没有不合理的过高预期。医生说没治了就是没治了。医生拥有信任，不会担心法院裁决书上根据各种理想状态写下的“该院、该医生的水平，理应如何如何”，能够劝病人正确看待疾病，避免过度医疗，避免加剧人财两失的痛苦。目前，人们把高水平医疗视为必须品，是多年来医院逐利发展创造出的不合理消费观念；认为医疗必须是有付出就有回报，是消费主义导致的畸形心态，近期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。远期，如凯恩斯所说，“我们都死了”。
同时，当年的医疗没有目前的逐利表现，医患双方利益完全一致。患者不会笼罩在根本没有根据的“医生谋财害命”的焦虑中。就算患者对医疗过程中的不如意，从医疗效果到医务人员的“态度”，也有着更多的包容。打铁还须自身硬，虽然对医务人员来说，"We
Didn't Start The Fire"。
**更重要的，古人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总结：“且夫以地事秦，譬犹抱薪救火，薪不尽，火不灭。**
作者简介
** 邓铂鋆 ** / **** 临时工SY猿 ** ** ** ** ** *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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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立米库大学（副部级）后勤集团教育超市山水沟卫生学校分店第三支店临时工收银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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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和人之间，不可能没有矛盾。医患关系中，无论双方主观上如何向善，由于医疗效果的不预定性，以及当事人的心理预期和感情，难免会出现矛盾。有时，矛盾会以患者一方“医闹”的形式暴发。
近期，山东莱钢医院一位儿科医生，惨死在患者家长的刀下。他不是去世患儿的主治医生，只是对家长说，患儿有严重的先天性疾病，无法存活。家长事后放弃治疗，患儿当日死亡。此后，患者家长屡次打砸医院，要求赔偿，曾经受到法制制裁，赔偿了医院2万元钱。患者家长之后仍不放弃自己的“维权”，终至惨剧发生。
每逢这种情况，总有人会怀念“幸福老时光”。几十年前的过去，在一些人的口中似乎是没有“医闹”的。其实，据老医生回忆，“医闹”还是有的，他就有几个同事在看诊时被突然冲进来的人打过一顿。这些事件中，打人者多数情况下打完就跑了，至今人们还不知道犯案动机。
还有一位老专家回忆录里的亲身经历，则丰满的叙述了文革中期一起“医闹”事件的化解。
1970年前后，一位中年工人晚饭后外出散步，突然晕倒在公园里，被周围的人送到就近的市第一人民医院。送到医院，人已经不行了，但是医院还是组织积极抢救。
这位工人在厂里很有人缘，还是一个群众组织的小头头，从他送到医院之后，就有他的同事在医院里聚集。两小时后，站了半个院子。
晚10点，医生宣布病人不治，围观的人很愤怒，理由在当下的类似场合也很常见：“好端端的一个人，平常身体非常健康，今晚好好的走着出门散步，邻居们都看见了，怎么到了医院就不行了？”一时间，人们情绪非常激动，甚至有人喊出了医院迫害死了工人阶级的话。在当年的环境中，恶战一触即发。
当时，讲述此事的老专家，单位接到市一院的请求，派他前往支援抢救。他站了出来，表明身份，说他是医学院附属医院派来的医生，有病理解剖经验，要求尸检，查清死者死因，请人们派出代表在一边监督。
人们一没有说“解剖有违民族传统，会伤害死者家属感情”；
二没有说“你刚才也参加了抢救，你跟这群庸医官官相卫，你们医生都是一伙的”；
三没到专家的单位查他的老底，发扬今天一些人眼中的“文革特色”，说“你一个旧社会教会大学留用的，解放前一定帮洋人搞过残害中国人民的人体实验！（当时本地有一个手抄本小说，内有医学院解放战争时在美国人指使下用活人试验细菌武器的剧情）手上沾满了劳动人民鲜血！旧社会念教会学校的都是地主少爷，亲不亲阶级分，你就是潜伏特务，人就是你害死的！市一院前身是汪伪时期开办的市立医院，‘珍珠港事件’后，日本人占领了教会大学，留在那时给洋人卖命的二鬼子转到了市立医院跟投降汉奸同流合污，抗战胜利后才跑回教会投奔洋主子！你们这个杀害劳动人民的特务集团那时候就形成了！”
就这样，一位工会副主席和几名老工人模样的人陆续站了出来，说要参与医生们解剖。
解剖先查的心脏。果然，发现病人死于心梗。虽然旁观者们不适应解剖的场面，但还是认真的看、认真的听医生们讲解。当医生们说要继续查其他部位时，突然外边有人喊工会主席出去。
过了一会儿，工会主席回来了，脸上似乎有些泪痕。他说医生同志们，刚才X师傅的家属听说他被送到了医院，以为还有救，就在家里找他的病历，翻出来这么一本——
这是市中心医院的门诊病历。病历是新的，只写了一页，还粘贴着一张心电图，上边盖着一个“心肌缺血”的红章。医生们捧过来看了看，确实，心电图提示心肌缺血。然后翻看病历上书写的内容，上边写着病人近几个月自感胸闷，前来医院就诊，医生开了心电图的检查单。看日期，这次就诊记录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。但是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拿到心电图之后，病人没有返回医生那里复诊。
于是真相大白了。医生们出去说明了情况，监督解剖的人们也把自己刚才看到的、听到的跟外边围着的人讲了，并向大家表示自己认可医生们的判断。
群众们一没有说“俺没文化~俺没学医~俺听不懂你说什么~总之俺们工人老大哥不能白吃亏~你得给俺们一个说法~X师傅上有老下有小……”
二没有说“中心医院怎么这么没良心~为什么不跟X师傅讲明白复诊的重要性~假如他那时候把病治了今天就不会死了~来啊同志们我们去砸中心医院去~”
三没有说“工会主席你个姓赵的不管说什么一定都是骗我们~你跟医院勾结起来坑害老百姓~”
人们就这样带着惋惜，散去了。
这个事件没有演变成医闹事件，无外乎几个原因。
工人们觉得医院是国家的，自己是国家的主人。医院没错的话，主人没有惩罚医院的必要。
一家之主去世了，家属没有担心生计的焦虑，也没有人财两空的心理不平衡。
工人们觉得社会是值得信任的。哪怕是一个教会学校留用、戴着特务光环的“臭老九”，也有“组织上派来的”公信力。
旁人对医院没仇，不会觉得死者是受到医院损害的，并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也可能受到这样的损害，同情和支持对医院进行报复。
人们不把自己当成巨婴，不为了讨价还价把自己当成巨婴。巨婴的表现，包括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，拒绝认识世界上一切不美好的东西，比如疾病的残酷和客观规律的冷峻；包括认为别人对自己有无限义务。
当前，医闹频发，两个主要原因。
一，基层社会治理失控，社会秩序失控。所以，很多人不听话，很多人不配合执法人员。越是基层的地方，越趋向丛林社会。别的体面人，靠消费和城管把自己和生存压力巨大、丛林法则的人隔离开来。医院不行，必须人道主义的跟社会各界打交道。
二，医疗的需求和供给存在突出的矛盾，人们对医疗不满，容易激化矛盾。逆天改命这个事情本来就是实现不了的，人们天然会对医疗不满。但是，医疗条件过于恶劣，或是跟人们的预期差距过大，比如说觉得病就该都治好，医院就像自动售货机，投币就该出商品——人们的不满会暴发。
过去，社会人员的流动性不强，旧的医疗制度规范患者有序、有方向的就诊，就医圈子不大。就算农村基层病人，出村要请假、出县要开介绍信，去大城市医院看病没有县医院转诊根本挂不了号。这种情况下，很多矛盾纠纷，都能“找领导”、“找组织”，在当时的社会管理体系和“熟人社会”的框架内化解。
人们习惯了几千年来对疾病的无力。新社会医疗条件条件大有改善，喊“毛主席万岁”还来不及，对医疗没有不合理的过高预期。医生说没治了就是没治了。医生拥有信任，不会担心法院裁决书上根据各种理想状态写下的“该院、该医生的水平，理应如何如何”，能够劝病人正确看待疾病，避免过度医疗，避免加剧人财两失的痛苦。目前，人们把高水平医疗视为必须品，是多年来医院逐利发展创造出的不合理消费观念；认为医疗必须是有付出就有回报，是消费主义导致的畸形心态，近期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。远期，如凯恩斯所说，“我们都死了”。
同时，当年的医疗没有目前的逐利表现，医患双方利益完全一致。患者不会笼罩在根本没有根据的“医生谋财害命”的焦虑中。就算患者对医疗过程中的不如意，从医疗效果到医务人员的“态度”，也有着更多的包容。打铁还须自身硬，虽然对医务人员来说，"We
Didn't Start The Fire"。
**更重要的，古人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总结：“且夫以地事秦，譬犹抱薪救火，薪不尽，火不灭。**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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