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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奶茶与猪脚饭
原创 卢克文 [ 卢克文工作室 ](javascript:void\(0\);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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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** 壹 **
如果将全国的城市放在一起横向比较,湖南省长沙市,是一座相对较舒适的城市。
我们整个湖南,地形三面环山,只有朝向北方有一处缺口,是一个较浅的马蹄形盆地(其实江西也是)。
全省水资源丰富,五条大江河联通全境,而水资源泛滥的平地或盆地,因为水汽原因,都是“夏季闷热、冬天湿冷”,比如沿长江的重庆、武汉、南京都是重点案例,长沙虽然没这么严重,但因为湘江穿流,地陷省内大平地中心位置,气候基本保持着夏闷冬湿的特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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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南地形图,图源:地球知识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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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南省水系图
居住在长沙,除了夏闷冬湿、高质量就业尚不充分这两个缺点,其它都是优点。
长沙房价低廉,平均房价低到连惠州、中山、盐城、连云港都打不过,仅一万出头;长沙娱乐业丰富,五一广场到凌晨三点都是人山人海,凌晨两点还在堵车,传说康养中心比北京上海天津重庆四座城市总和还多;长沙炒菜天下第一,鲜香辣爽有锅气;长沙还有几十所三甲医院,
58 所大学, 3 所 985 , 4 所全国顶级中学。
因为其独特的环境,长沙诞生的奶茶品牌,跟别的地方也不一样。
本地最有名的奶茶店茶颜悦色,就是其地理经济的间接反映。
长沙建成面积(不含长沙县)仅 409.5 平方公里,城区人口 554 万,人口密度极其集中,使长沙形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紧密相连的商业社区。
作为对比,北京建成面积 1600 平方公里,城区人口 1775 万;上海建成面积 1237 平方公里,城区人口 1987 万;广州建成面积
1380 平方公里,城区人口 1487 万;深圳建成面积 928 平方公里,城区人口 1743万; 成都建成面积1100平方公里,
城区人口1334万; 武汉建成面积1200平方公里, 城区人口995万;杭州建成面积800平方公里,城区人口874万。
用常住人口除以城市建成面积,数值最大的,依次是深圳1.87> 上海1.60 >长沙1.35>成都1.21> 北京1.1 > 杭州1.01 >
广州1.07 > 武汉0.83。
上面这组数据,隐藏着一座城市的发展规律。
全世界的人都想不到,长沙市区人口密集度,是仅次于深圳和上海的。
所以每逢节假日,长沙人总是被堵得怀疑人生:
是不是全中国一半的人都到长沙来了?
根据我全国瞎跑得出来的经验,中国已经建成的这一批大城市,可以分为“就业充分”和“就业不充分”两大类。
其中北上广深因为汇集了中国顶级资源,东莞、佛山、苏州因为工业极发达,在全球都是一流水平,属就业充分城市,而长沙、武汉、重庆、郑州、成都、南宁、贵阳、西安,因为工业还在发展当中,也无法汇集全国顶级资源,其实都是就业不充分城市。
我在贵阳、南宁、柳州、重庆旅游时,时常逮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聊天,他们拿着两千多三千的月薪,一脸焦虑地谈起他们的生活,通常很不想干手里头的低薪工作,但实在又没有其它好出路,说明这些城市的就业生态还不够好。
根据我跑各地的观察,除了我提到的就业充分的地方,中国许多城市都是这样,优质产业和高薪人群都偏少,内卷其实特别严重。
我们真的还只是一个发展中国家,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。
如果把北上广深称为发达城市,那就业不充分的城市,我们可以称之为发展中城市,而根据前面的数据,发展中城市里头,长沙和成都,是人口最密集的前两名,于是这两个城市,都同时诞生了发达的第三产业。
长沙到处都是洗脚城,成都到处都是茶馆,两座城市都号称网红城市,盛产抖音达人,娱乐业蓬勃发展,都是因为第二产业无法容纳就业人口,而产生的外溢现象。
2022 年,成都第一产业增加值 588 亿元,第二产业增加值 6404 亿元,而第三产业增加值,高达 13825
亿元,第三产业增加值居然是第二产业的两倍。
长沙都没这么狠,长沙 2022 年第一产业增加值是 451 亿元,第二产业增加值是 5589 亿元,第三产业增加值是 7925
亿元,第三产业没跟第二产业拉开很大差距,可见成都人民其实卷得很,生活并不容易。
正是在这种“城市人口高度聚集”、“咱工业不行,就搞第三产业”的大背景下,长沙才诞生了茶颜悦色和低房价立市战略。
我一直相信,种出什么样的果实,是因为源自什么样的土壤,在长沙一些商业街,你会看到一条 500
米的街道上,居然开着三四家茶颜悦色,这种景象全国独一,因为这么开店,正常情况下会形成恶性竞争,相互分流客源,最后哪家店都活不下去。
那长沙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?大家都活得下去呢?
我去每座城市时,都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,经过多年实践、对比、思索才发现, **
这是长沙汇集“工业不强、就业不充分、人口高度密集、低房价”四大要素,才会发生的事情。 ** ** **
人口密集居住,就会形成配套的服务业和餐饮业。就业人口扎堆餐饮,会促进行业激烈竞争。低房价则会引导民众的消费欲,可以放心享受生活。
而奶茶只是餐饮业的一小部分,为繁荣的社区提供服务,茶颜悦色那恐怖的本地开店数量,要不是有“低房价密集社区”作为基础,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。
武汉就很难诞生茶颜悦色这样的品牌,因为武汉地相对广,人相对稀,武汉还有个特别的地方,它到处是大江大河大湖,把城市割裂成一块块的,使武汉无法形成成片的密集社区,再加上武汉房价远高于长沙,就无法诞生为之配套的市民产品。
其实不止茶颜悦色,长沙的文和友、壹盏灯、炊烟时代这些餐饮的来源,都是长沙四大要素的具体表现。
只有长沙这样的地理经济土壤,才能种出这样奇特的市民经济果实。
** 贰 ** ** **
大家看我的文章,不要只是傻乎乎乐呵一阵,最好可以学会一些,对经济生活的逻辑思维。
并且要运用这种思维,帮助我们分析问题、解决问题。
比如,我们看完长沙和茶颜悦色的逻辑,能不能推理出蜜雪冰城、茶百道、喜茶、奈雪的茶背后的大逻辑?
蜜雪冰城源自河南郑州,创始人以爷爷奶奶 3000 元资助起家, 1997
年第一家店开在金水路燕庄,后发现选址不当,人流是固定来来往往几百号人,尝尝鲜就不再买,不可长期持续经营,便搬到白庙农贸市场门口一家又小又热的橱窗店,改做附近两所学校学生们的生意。
中间瞎折腾了许久,积攒了一点钱, 1999 年又搬到郑州文化路博颂交叉口东南侧,开了家 60
平的铺子,在这里生意越来越好,终于有第一个死忠顾客要求加盟,去焦作开了分店。
这家店的产品价格压得极低,汉堡 3 块、薯条 1 块 5 、扬州炒饭 2 块 5 、酸辣土豆丝 1 块 5
,卖得这么便宜,是因为创始人自己就是贫民出身,他觉得“苦学生太多了,少赚一点,多翻几次台,用辛苦赚钱。”
便形成了蜜雪冰城今天“低毛利、高效率”的经营模式。
我在《河南人的痛苦,只有河南人自己知道》这篇文章里,详细介绍过河南人,受制于地理环境的生存痛苦,蜜雪冰城创始人深深理解“穷学生太多”,那是整个河南地理经济的结果,消费人群倒逼品牌塑造,于是从中孕育出的奶茶品牌,跟从密集市民生活诞生的茶颜悦色,走了完全不一样的品牌分类。
直到 2022 年,郑州市人均可支配收入,也仅为 4.1 万元,低于长沙和武汉的 5.8
万元,普通民众都没什么现金流消费,所以郑州最后诞生的,是最便宜的奶茶品牌。
其实成都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也很低,仅有 4.8
万元,但在成都诞生的茶百道,价格和茶颜悦色差不多,这都得益于长沙和成都把房价压在一个合适的区间,让居民有足够的消费能力,而郑州人均可支配收入不如长沙,房价还高于长沙,你叫民众怎么敢享受生活嘛?
至于喜茶和奈雪的茶,他们为什么一开始就走高端路线?因为他们诞生于广东,是全中国人口最多、人均 GDP 高达 1.51
万美元的省份,所以刚开始时,喜茶和奈雪的茶都敢卖到二三十块钱一杯。
但是推广到全国就遇到问题了,全国人民的人均收入,比广东要低得多,奶茶并不是生活必需品,是一种闲暇时的饮料,它需要走量来维持生计,价格过高,使奈雪的茶出现持续亏损,而喜茶也在高价位区间啃不动消费者,开始主动降价求生,现在主力已经降到十几块了,不过口感也相应差了一些。
我公司楼下,就有一家蜜雪冰城的小店,我路过那里时,总是就忍不住站在那看上半天,几块钱一杯的奶茶,网络上的订单络绎不绝,店台前也总有来点单的线下客人,服务员总是很忙碌,手脚停不下来,赚得不多,但还好单量够大,推算一下,还是可以盈利的。
仿佛绝大部分中国人,很辛苦地做着一些微利的行业,忙碌而不知疲倦地生活着。
** 叁 ** ** **
在深圳这座神奇的城市,你不仅可以喝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奈雪的茶,你还可以吃到便宜实惠量大管饱又有营养的猪脚饭。
猪脚饭,在肥瘦相间的软烂猪脚间,淋上香味浓郁的卤汁,咬一口即化,又香又滑,是深圳平民和写字楼社畜最普及的快餐。
在深圳这种房价 10 万一平的地方,猪脚饭根据位置不同,在城中村只需要 15 元起步,在商业区或写字楼附近,也只要 25
元起步,换成任何其它菜式,在提供这么多肉食的情况下,都很难将物价控制得这么低。
而且有意思的是,这么便宜的猪脚饭,一般只出现在广东地区,你在别的省吃到的猪脚饭,要比广东还贵不少。
把猪脚饭成本打下来的,是“大飞”。
大飞不是一个人的名字,是一种水上快艇,能挂着 5 个铃木、雅马哈、本田、水星产的发动机,共 1500 匹马力,在海上拉着 5
吨牛肉跑得飞快,又大又粗又能飞,怎么追都追不上,所以江湖上叫它“大飞”,是海上走私分子的最爱。
大飞很贵,每个发动机价值 20 万人民币,光 5 个发动机,就要 100 万,空船壳另需要十几万。
但大飞很挣钱,走私分子拉着它将电子产品、苹果手机、 CPU 、澳洲龙虾、豪华轿车等运回国内,一晚上就有几十万的利润。
他们也拉外国冻肉,包括猪脚、牛杂、鸡翅、鸡脚等等,对了,你猜到了,你在深圳吃到的便宜猪脚饭,来源于此。
猪脚这个东西这么便宜,怎么就有人干起走私来了呢?
因为有些国家,比如美国,一头 400 斤的猪,他们只取 100
多斤的猪肉,猪头猪蹄猪内脏都拿去扔掉,部分国家如果有人来收走,不仅不要钱,还要给你一笔补助。
美国人不吃,但中国人吃,慢慢就形成了一条产业链,有人在外国收集猪蹄,领一笔钱,将肉冻起来运到越南等地,晚上时将船开到公海,各种大飞深夜去分装好猪蹄,一次能拉
5 吨猪脚到广东,便有了便宜软烂又好吃的猪脚饭。
有肉有饭有酸菜、有卤有汁有剁椒,猪脚店老板每一刀下去,都是经济链在背后的连锁反应。
只要有利润,相隔万里,广东隆江的快刀和美国明尼苏达的猪蹄,迟早也有缘相逢。
** 肆 ** ** **
我们生活中接触到的很多事物,其实他们都是环环相扣的。
再往下深挖,会发现都是一条条完整的链条,每个人,都依附于这些链条,在遵守地理经济基本盘之上,产生不同的产品、品牌、生活方式。
我们初中时的政治课本,就有做过锋利而简单的归纳,这其实就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联动。
但是我直到三十多岁开始,才渐渐在实践中,逐步想明白这些事情的原理。
从那时候开始,看事物就越来越清晰。
我以前阅读历史书时,都说欧洲殖民者来到美洲大陆后,看到美洲的原住民们,过着血腥祭祀、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,认为他们不是人类,对他们充满了鄙夷,杀起他们来也毫不手软。
我十几岁的时候,被这些思想蒙蔽,一度还以为他们这个理论好像也没错。
后来我明白了,整个美洲的地理经济,已经决定了他们的生产力,只能到达那个高度,在这种生产力环境下,就只能产生血腥祭祀、刀耕火种的生活,欧洲人以这种理由去杀人,是充满傲慢的。
这世上大部分地区的人民,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,是世世代代不断跟自然磨合后形成的,是匹配他们环境的最优解,不存在什么愚昧不愚昧、黑暗不黑暗、落后不落后。
你嘲笑别人的生活方式,其实就是在嘲笑别人的生产关系,但别人的生产力那么落后,你却视而不见,你不去帮助别人改变生产力,别人的生产关系又怎么会改变?生活方式又怎么进化?
好比你站在 2023 年,嘲笑宋朝人封建,嘲笑中世纪欧洲黑暗,也是不对的,你回到当年,你也只能用同样的方式苟活。
如果想透了这条理论,你也不会去轻易嘲笑别人的产品廉价,别人挣钱费尽心机,别人做的品牌不高端,别人有一些奇怪的生活习惯。
做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,就能理解万物、拥抱万物。
你不会歧视别人的贫穷、痛苦、病祸,你也会冷静看待别人的傲慢、无知、愚昧,你不会在贫者面前炫耀,也不会在达者面前自卑,面对天地万物,你都将不卑不亢。
最后,你将终归跟世界和解,也终归,会跟自己和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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